一
小羊第一次见到大队的赤脚医生润生是在一个很意外的场合。
村里的一位老人去世了，因为他们家老坟的风水不是很好，需要重新寻一块新地，就把润生请来了，其实这也算是正常，赤脚医生基本上是盒万金油，中西医都略懂一些，而中医的理论和阴阳五行是相通的，所以赤脚医生大多都还兼着村子里风水师的角色。小羊的母亲杨麟对阴阳理论也很有兴趣，自然不会放过这次实战演习的机会，小羊也就跟着母亲去凑热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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润生和杨麟是老熟人了，寒暄一番后就邀请杨麟当助手，小羊在一旁好奇的打量着双手捧着罗盘的润生，这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瘦瘦的个子不高，刀锋一样狭长的脸上一双眼睛闪烁发光，当他走动起来，小羊才发现他是个瘸子。
新地已经看好了，死者家属跪在那里烧着黄纸，润生半蹲在那里，给杨麟指点着前方的案山，后方的来龙靠山，杨麟虚心的学习着，一边听一边点头。等到主家烧完黄纸，润生又走过去举起罗盘仔细测量，摆摆手把死者的三个儿子喊过去，告诉他们朝向的利弊，旺丁旺财的说了一通，等到三个儿子意见统一后，这才拿起?头把前后的两个定向撅砸到地上，拴上一道细线，招呼附近帮忙的村民开始挖土。
主家围着润生说着感谢的话语，随手掏出一个包着钱的小纸包塞到润生的衣服口袋里，润生也不推辞，这个行业有个说法是罗盘不走空。主家又让着润生去屋里吃饭，润生笑着说还得到别的村里去看病，饭就不吃了。说完就瘸着腿去骑自行车了。
润生的自行车是二八大梁样式的，车的后座放着一个药箱子，主家的大儿子和杨麟去送润生，润生仔细的看了看小羊，从贴身的衣服掏出一包东西递给了杨麟，又附耳对着杨麟说了几句话，这才骑上自行车吃力的蹬着向另一个村子骑去。
小羊很是好奇，回到家里就缠着问母亲是什么东西，母亲告诉他是生朱砂，润生告诉母亲小羊命格弱，容易看见奇奇怪怪的东西，让小羊贴身装着辟邪用的。
在母亲的絮絮叨叨里，小羊知道润生算是个苦命人，天生小儿麻痹，父母又去世的早，大队照顾他，让他去县里的卫校进修了一段时间，回来后跟着老村医学习，老村医去世后他才接过衣钵，润生在医学方面很有天赋，再加上勤奋好学医德又好，所以在十里八村很有名气，当然了，大病他也治不好，不过在当时的农村，大病谁会去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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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小羊跟着母亲上学后，经常在路上碰见骑着那辆乡土版救护车来去匆匆的润生，有时候他会停下来，好腿支着地给母亲说上几句话，更多的时候是挥挥手疾驰而去，但是小羊的生活里好像时时都有润生的影子，消化不好时，母亲会给他做夹杂有鸡内金的干饼，告诉他是润生交代的偏方，咳嗽时在煤油灯上给他燎野菊花炒鸡蛋或者槐树枝炒鸡蛋，也是润生交代的等等，小孩子好奇心重，有时候就问母亲：润生怎么不到咱家里来啊？我想看看他车后座里面的箱子都装的啥？母亲赶紧捂住小羊的嘴，朝天空吐了一口吐沫：呸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可能小羊的嘴是传说中开过光的乌鸦嘴，春夏之交的时候，他的哥哥大羊突然发起高烧，母亲给他灌了葱胡生姜熬的发汗茶喝了也不起作用，第二天大清早赶紧和小羊用架子车拉着大羊去润生的药铺去看病。
润生的药铺就在大队部的旁边，去的也不巧，润生下村去看病了，家里只有他媳妇在屋，杨麟虽然很着急，也只有和他媳妇唠着家常。小羊在一边好奇的打量着这间药铺，几个大柜子最是显眼，大柜子上面有很多很多的小柜子，上面都是写着他不认识的汉字，柜子前面的柜台上还晾晒着一堆草药。母亲和润生的媳妇交谈着，影影绰绰中能听到一些，大体是润生心肠太好了，很多帐都欠着，有的就成了死帐，日子不好过等等。
正在这时润生回来听到了，喊了一腔：你个婆娘懂个啥，我自小就没爹没妈，吃百家饭长大的，现在也算是报恩的时候。再说，我腿这个样子，每年的农活不都是乡里乡亲帮忙干的，二妹子，我屋里人没文化，别给她一般见识。润生一边说一边用手摸着大羊的额头，又拿出听诊器放在大羊的胸前，问过大羊的症状后，表情凝重对杨麟说:二妹子，我觉得大羊这不是普通的感冒，很可能是脑炎。
杨麟一下子慌了神:这怎么办啊?润生无奈的叹口气：二妹子，你以前在大队跑，也知道我们赤脚医生这里西药很少很少，真要是脑炎，最好最快的退烧方法是青霉素，我两年都没见这个针剂了，你赶紧拉着孩子上乡卫生院，求爷告奶奶也得找几只青霉素。顿了一下又说：算了，我骑自行车先去给你打个前站，几个医生我还比较熟。说完早饭都没顾得吃扭头骑上自行车就往乡卫生院的方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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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小羊没有跟着去卫生院，十几天后，大羊康复回来了，杨麟回到家里后给外爷外婆说，这一次真的全靠润生了，要不是他帮忙，及时注射青霉素，大羊就算好了也会留下后遗症，咱们家欠了人家很大的一个人情。
挤个星期天，杨麟买了两条烟两瓶酒几个罐头带着大羊小羊专门到润生的药铺去答谢，刚好润生那天比较闲，看见娘仨拿着东西进来了赶紧站起来客气的说:二妹子，你这是抓哩，我兄里虽然在部队有工资，我知道你也紧抓叉，买些这玩意干啥哩？杨麟坚决的要把礼品放下，俩人推来推去的，最后润生没办法了说：这样吧，我去看看大队长金蛋哥在大队木，我也算沾你的光，把这两瓶酒喝了，罐头开开，我再让你嫂子炒个鸡蛋，破个例让大羊小羊也上桌，这样总可以吧?杨麟也是个豪爽的女人说：行啊，就按哥的意思来，你坐着别动，我去找金蛋四哥去。
两瓶酒三个大人喝，杨麟是好酒量，端起第一杯对着润生说：哥，啥也不说了，我敬你一杯。说完一饮而尽。润生端起杯子小小呡了一口：不说那见外话，孩子身体好了比什么都重要。三个人你碰我一杯我碰你一杯的，两瓶酒很快见底了，润生的酒量相对浅些，喝到最后突然眼红了:妹子，我是知道你家里还算有点钱，才帮忙去卫生院的，大队前面有几个孩子也是得了急病，没钱住院耽误死了，我能治病不会治穷，心里难受啊，金蛋哥，你是大队长见识多，你说说，凭啥城里上班的拿着工资享着福还能报销药费，咱们老农民得个大病就得等死啊？话刚说完，同病相连的几个大人都眼泪丝丝的，几个小孩子什么也不懂还在高高兴兴的吃着平时吃不到的罐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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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后来，小羊也成了城里人在县城上学，寒暑假才能回到外爷家，见润生的次数也少多了，后来，外爷去世了，再后来，润生也去世了，是在全民医保铺开之前去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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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去世的时候，参加葬礼的人很多很多...
至到今天写这篇文章时我还不知道他的姓，只知道他叫润生，只知道他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乡村赤脚医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