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 刘生德：铁匠

铁匠，其实是一位耄耋老人的绰号。时至今日，我仍然不知道这位令我尊敬、值得怀念的老人的真实姓名，只知道他也姓刘，我们算是本家。从我记事起，他就一个人孤独地居住在我家前面不远处一间低矮、昏暗的茅屋里。

我小时候和小伙伴们玩耍时，最害怕的事情就是突然撞见他。因为他满脸疤痕、鼻子塌陷、嘴巴豁口、涎水不断，形象很是恐怖、吓人。待稍微长大一点才知道，他这一丑陋不堪的相貌，是因为他年轻时过于风流并因此得麻风病引起的。

还听说，他共生养了两个儿子，大儿子据说在解放战争时被国民党拉了壮丁，要么早已战死，要么随蒋介石去了台湾，反正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二儿子当过大集体生产队的副队长，和我父亲搭过班子。正因为铁匠相貌丑陋、涎水不断，很遭儿媳妇的嫌弃，所以很早就孤苦伶仃地一个人生活。

因为他所独居的房子位于村子的中央，每到隆冬严寒、雨雪农闲时节，他的小屋就成了全村上了年纪老人们烤火、聊天的首选。因我家离他小屋比较近，爷爷又和他年龄相仿，我就经常跟爷爷一起去他小屋玩耍。

去的多了，加之他待我又很亲，经常会拿些零食给我吃，慢慢地，无论思想上还是感情上都顺理成章地接纳了他。我们这种亲切、融洽的关系，一直持续到我参加工作，直到他去世。

回忆起来，我和他接触比较多的，还是在离家外出求学前的七十年代中后期。那时仍实行的是计划经济，生产力低下，人们的生活水平普遍较低，缺吃短用是很多家庭的常态。

说他叫“铁匠”，其实他并不是实际意义上靠打铁谋生的人，而是在当时物资匮乏的情况下，他靠日积月累、自己鼓捣，拥有了很多家庭都需要用的用以修补生产、生活物品的工具，什么铁钳、铁锤、铁凿、铁剪、铁杠、铁页、铁钉、铁丝等等，凡是能用来维修的家什他都有。

平时谁家若需要修理东西，只要给他拿来，他都乐意接受并无偿尽心尽力修好，因此他小院里也就经常传出叮叮当当敲打铁器的声音。慢慢地，他家就成了村民心目中的公益场、铁匠铺，他也就很自然地被村民称为“铁匠”了。

在我很小的时候，他已是六七十岁的老人了，当时还坚持参加生产队的集体劳动，靠挣工分养活自己。不过，在我记忆里，他干的最多的是为生产队拾粪。

你可以想象，一个满脸疤痕、鼻塌嘴烂、涎水不断、身躯佝偻的老人，整日里背着个粪筐，亦步亦趋地踯躅在荒郊野外，这是一副什么样的画面。这样的情景一直持续到他再也背不动沉重的粪筐为止。

为了自食其力养活自己，不给别人添麻烦，他在不能从事繁重的体力劳动的时候，又自制了一辆简陋的两轮架子车，弄点针头线脑、打虫药之类农村妇女儿童常用的物品，走村串户，用他跑风的嘴大声吆喝：“找头发换针买沙糖——！”妇女儿童一听到吆喝声，都会围挤过来，嘴馋的幼儿会扯着妈妈的衣角嚷嚷着：“妈——我要吃宝沙糖”。

他做这种小买卖，既方便了村民生活，又能用微薄的收入养活自己。直到现在，我还能清晰地回忆起他佝偻着瘦长的身子，肩挎架子车攀绳，艰难地行走在乡间灰白土路上的情景。

我们村庄二百多口人公用一口水井。水井用的时间长了就需要淘洗。按理说，这样又脏又累又危险的活应该由年轻人来干，但他总是以他有经验他会淘为由，几乎每次都是他争着下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