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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老家,人们把马铃薯称土豆,觉得亲近,叫得也自然。西装革履的人问他们种多少马铃薯,他们说种了三垧土豆。甚至,自家孩子起乳名也叫土豆,为的是好养活,皮实耐活。地域之不同,土豆还有很多名字,比如:洋芋、山药蛋、薯仔等。国外的名字更有趣味,法国人称之地苹果,德国人叫地梨。读这样的名字,不觉口里生津。
徐光启《农政全书》里写土豆:“土芋,一名土豆,一名黄独,蔓生叶如豆,根园如鸡卵,内白皮黄,煮食,亦可;蒸食,亦可。又煮芋汁,洗腻衣,洁白如玉。”土豆常吃,却不知土豆汁可以洗衣物,也许是最古老的那种浆洗,利用的是土豆淀粉。读一篇介绍土豆的文章,起初人们不知道土豆为何物,薅起渐萎的秧子,接二连三从土里带出硕大的土豆,是有些骇人的。读来不觉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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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半,天渐暖,人们开始割土豆栽子,这常是农家妇女的活计。一个土豆要割上四五块,块块有芽眼,薯块是一株土豆最早的盘缠。喷上甲基托布津,农用链霉素,防止土豆染疫病。底肥拌毒死蜱颗粒剂,防止蝼蛄和蛴螬,它们是土豆的天敌。播了麦子,栽葱栽蒜,然后栽土豆。一家人有的刨埯,有的下种,有的覆土,场面热闹。他们埋下了土地里的秘密,也埋下了一家人的希冀。
七月,土豆开花。花有白蓝两色,形如萼钟,团团簇簇。白花淡雅,蓝花丰腴,却皆安静。老家庄稼地里开得最早的花,就是土豆花。抬眼远眺,花海一样,随风摇曳,虽不比南方的油菜花那样热烈,那样张扬,傲视天下的样子,但也颇壮观。土豆花是内敛谦和的,常有白蝴蝶翩飞,更有蜜蜂采蜜,却没有孙犁老先生描写的油菜田里蜜蜂的轰鸣,一切都静悄悄,因为土豆的故事藏在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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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时,放了晚学,约几个同学去土豆地里找土豆梨儿,最是少年乐事。花谢了,土豆秧上结了果实,青白色的土豆梨儿,像如今的圣女果般大小,一串串挂在枝头,生不可食,苦涩辣味。秋风从远处来,秋阳的温度降了,土豆梨儿渐成黄色,捏在手里软软的,入口酸甜,美味无比。生涩的也可摘,回家用棉被捂了,几日可食。一晃,很多年不曾见到土豆梨儿了。
开花盛期,土里已经结了鸡卵一样的土豆。那时家家寒苦,青黄不接,孩子嘴馋,大人可以到地里挖几个回来,或煮或烧。新土豆好吃,水分足,味道正,面糯饱腹。九月底,大田还没收割,初秋动的第一把镰,就是收土豆。镰刀割了枯黄的秧子,黄牛拉着铧犁,把土垄里的土豆豁出来,垄沟里白花花的,看着让人心喜,就像大地深处的秘密被公开了,这是大地上的节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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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豆收完,总有些土豆剩在地里。人们拿着四齿钉耙,挎着土篮子,遛得一筐土豆,或半丝袋子,人是满足欣慰的,就像日子有了保障。收回的土豆,要在菜园子里晒几天,去去水分和潮气。初霜要来了,把干爽的土豆入窖,窖在屋内。一筐筐倒下去,窖有一人深,几个时辰,人站在窖口膝盖已露在外面,一家人会觉得丰衣足食,漫漫的冬天也不可怕了。
秋阳好时,家家晒土豆干。选小土豆,烀熟,凉后扒皮,切比铜钱略厚的片,在阳光下慢慢晾晒,不消几日,土豆片晒干,金黄剔透,久放不坏。深冬可以炖土鸡,炖大鹅,最好土豆干炖五花肉,土豆干入肉味,米饭遭殃了。 现如今,家人依旧晒上几筐土豆,晒得打上包裹,寄给远方的亲人,电话那头感慨着说,是家乡味道,异地他乡想念的就是这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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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雪了,一家人吃土豆磨糊。木框里镶白铁皮,钉子一面打眼,背面是锋利的铁皮毛刺。土豆洗净去皮,手握土豆在锋利的毛刺上磨,要十分小心,不然手常被划出口子。一个大土豆,一会功夫就被磨得握不住了,就像我们的日子。磨好,裹纱布挤压,加少许淀粉和面。切五花肉,加生姜末,葱花,剁好的酸菜,拌成馅,包好,入蒸锅二十分钟。土豆磨糊灰黑色,半透明,软糯酸香,最是童年美味。
冬夜漫漫,初中下晚自习,回到家,灶坑的灰烬里,常埋着两三个刚刚烤好的土豆,拿起两个一磕,土豆笑了,甜面可口,吃得甭提多舒服,读几页书,倒头就睡。家里素炒土豆丝,土豆洗净,先切片,再切丝,母亲切土豆丝的声音好听。土豆丝入冷水浸泡,切葱末,锅内放少许植物油,炒香葱花,放土豆丝,快速翻炒,加适量温水,然后放花花盐,味精,淋香醋。入口清爽,佐饭佐酒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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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的饭包更可口,大铁锅捞二米饭,土豆烀熟,压成土豆泥,打一盘鸡蛋酱。香葱、芫荽切段,洋葱改小块,和二米饭土豆泥鸡蛋酱一起拌匀。每人桌上备一个大盘子,盘上放两片生菜叶,菜园子里的大白菜叶更好,把拌好的诸君放在肥大的绿叶上,叶边上折,双手捧起,一桌的狼吞虎咽,顾不得吃相了。常常吃得人直哼哼,肚子撑歪,要出去走几圈才行。
如今,女儿常买些土豆做的食品回来,如薯片,肯德基的薯条,吃得不亦乐乎。我说就是土豆片和土豆条,她说我太土气。味蕾忠于乡土,深入骨血的味道无可替代。又一年的芒种节气,站在高悬的楼宇里,一栋栋的钢筋水泥阻挡了我的视线。可是我知道,远处的田野上,土豆早已出苗,正在春雨里伸茎吐叶,花期不远。觉得自己该到乡下走走,蹲在一片土豆地里,我也是一株土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