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朝阳法院将要拍卖一只柴犬的 事儿 牵动人心,早晨我下楼买早餐,楼上的邻居正在遛他家的柴犬,一老太太回头搭腔:这狗是叫柴狗吧?嘿,听说了吗,法院正要拍卖一这狗呐!
老太太都关心,算全民热点了,早餐回来我就上了司法拍卖的网站。这网站几年前我没少登,那时淘宝司法拍卖刚开张,我手里有两个闲钱,老想经人民法院的手从一堆被强制执行的老赖或者倒霉蛋儿手里捡现成便宜,3万块钱买个1990年接待过市委书记的大凯迪拉克 Fleetwood,或者5万块钱买个前东北黑社会大哥杀过人的 “虎头奔” 啥的。可碰到的不是2000块钱成交的双环农用车就是9000万起拍的网络生态公司股权,日日蹉跎中,那两个闲钱糟蹋完,又迎面遇上了本世代最凶的消费降级,我已经很久没碰这个警醒人守法,又诱惑人花钱的网站了。
朝阳区人民法院页面好找,点进去,一眼就看到跟几百几千万的北京房产挨着的 “一条成年日本柴犬” ,宝贝图片上,狗笑嘻嘻在阳光下的草坪坐着,乖得很。起拍价500,增价幅度10元的条件未免门槛太低,鬼使神差地我就交了50块钱保证金,获得了一个竞买号 —— 反正如果没有拍上,50块钱会还给我,如果真拍上了…… 我看了下照片底下,这只狗已经有快2000个人报名了。
手机短信收到拍卖时间提醒,那一刹那我突然意识到,技术上讲,我已经成了这条网红小狗的竞买人,也就是说,我已经不是网络热点的围观者,我是网络热点的一部分了!
意识到了身份的转变,我向下划页面的动作都带上了一种使命感。下面竞买公告的用词也在这样提醒我 —— 虽然这是一只有名字的活生生的小狗,但他在这不能叫名字 “登登”,也不叫 “狗”,也不叫 “成年柴犬”,而是叫 “标的物”。公告告知了 “标的物” 所在地,给了个联系电话,还用红字补充了一句 “该拍卖标的物法院不组织统一看样,意向竞买人可前往标的物所在地自行看样。”
抬头一看,外面天气正好,想想今天,24小时毫无安排。既然这么巧,那我就行使自己作为竞买人的权利,去标的物所在地看样去吧!
竞买公告说,标的物所在地叫北京宠乐会,我查了下,是那种可以训练也可以寄养宠物狗的地方,以前叫狗厂,后来都改叫宠物学校了。一位养狗的朋友听说,也要带上他最近刚学会咬人的 bad behaviour 狗跟我一起去,咨询一下狗的叛逆问题。于是我们两人一狗,照着宠物学校发来的定位,朝着北京东北郊区的顺义开去。
三十多公里的路上,他的柯基流的哈喇子让我的车后座像被水泼过一样。
朋友还不太了解这事儿的来龙去脉,我言简意赅把我在网上看到的给他讲了一遍:朝阳法院这星期挂出一只要司法拍卖的柴犬,这柴犬之前被寄养在一个宠物学校里,主人扔下狗,交了些钱就走了,再也联系不上,学校自己喂了小狗四年,没办法只好申请法院拍卖,让小狗卖身顶账。法院拍过房,拍过车,拍过一口大黑锅,但是拍一只活狗,大家还是第一次听说。
朋友指着后座的柯基说,你丫要再咬我你也自己还自己狗粮钱!柯基看着窗外,眼神露出了一丝忧虑,口水流得更多了。
从京平高速的北务出口下去就是那个宠物学校
很快到了寄养地,像所有的郊区院落一样有道对开大铁门。开往接待处的路边是一个个给狗呆着的露天小格子间,格子间里有柯基、拉布拉多、马犬,还有几个我叫不上名字的狗。工作人员说他们都是在这寄养,出来放放风,晚上要回屋里睡觉的。
接待处姑娘:什么事?
我说:我有俩事,第一是我朋友有条学坏了的狗,想让你们看看有什么办法,第二是我是一位在人民法院登记了的竞买人,想来这看看你们给我保管的标的物。
接待员根本不理我那茬儿:今天来了三拨记者,你们是不是也是媒体的?
我说真不是。其实说是也无所谓,但我就是不想说,毕竟交了50块钱保证金,身份不同了。
接待员:看狗行,要狗我们现在做不了主了,得等法院的命令。
我说:就看看。
接待员很不在意地朝后面喊了一声:把登登带出来吧。
我和朋友在院子里等着,过了一会,登登就从自己的宿舍被牵出来了,看起来比网上的照片还胖,圆滚滚的脸,背上的毛金黄,肚子雪白,长了一双小耳朵,耳朵边缘有黄白相间的毛。
我揪了揪他耳朵,他对我的动作一点意见都没有。
“性格怎么样?”
“跟人特亲,跟别的狗容易打架。” 带登登出来的女孩又补了一句,“柴犬都爱跟狗打架。”
不过登登跟我朋友的柯基距离不到一米,但双方都是一副没看见对方的样子。
饲养员跟我说,你假装手里有东西,握成拳头在他眼前晃一晃。我照做,登登立马坐在地上,用一副渴望的目光抬头看着我。
“就这样,特馋,只要给吃,什么都行。”
不小心骗了登登一下,我有一丝愧疚。
宠物学校的工作人员看起来并没有因为连日来处于话题中心而感到多么亢奋,比如变得十分威风或是显得特别疲劳,他们都乐呵呵的,一副虽然身处互联网热点之中但完全没有被影响到的样子。“就是今天一天好几拨记者来,登登有点累了。”
不过看他的体型,我觉得他还是应该多出来走走。
“他平时都干什么啊?”
“干什么…… 不干什么,就吃饭,睡觉,发呆,遛一圈,再回去吃饭。”
扯了会养犬心得,话题还是会转回到登登的主人 —— 目前全中国最神秘的狗主人身上。带着登登出来的小姑娘告诉我们,最后一次登登的主人存在这里一万块钱,说自己要出国一阵子,然后就人间蒸发了,再也联系不上。
“可能是移民了吧!实在找不到领养,就放在这了。” 我揣摩着主人的想法,脑子中浮现出了那个被人议论纷纷的主人当时在睡觉前想着 “这一万块钱被吃光之前,登登应该能找到领养了吧?” 的样子。
“这次事儿弄得这么大,主人也还没来联系吗?”
“是呀,没消息。其实我们的本意就是想联系到主人,要是主人能给接回去是最好的,不过到现在也没出现。”
“不会是出什么意外了吧?”
“哎呀,那就不知道了。”
不着边际的聊天中,宠物学校的人也没有表露出 “我们很忙” 或者 “登登火了,今天就到这吧!” 的意思。她们说着柴犬的性格:倔,主意正,送来的柴犬十有八九是因为咬主人之类的闲话,而登登只是溜达来溜达去,时不时看着远处漂亮的晚霞和大概有三个足球场那么大的草坪发呆。
中间,套在脖子上的绳还脱落了一次,小姑娘说:登登的脖子和脑袋一样粗。
看起来这只被半个中国关注的小狗没有任何被主人抛弃的 PTSD 症状,温和良善,又胖又馋,不易怒,似乎也很随遇而安,不管是带来还是带走,都没什么意见。
我问饲养登登的女孩,如果拍卖结束,给狗接走了,你们会想他吗。
“哈哈,这儿狗太多了。” 女孩没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她低头看着登登,“他也太能吃了。”
超凶的!
朋友又讨教了一些训狗心得,决定自己的狗还是先带回家自行教育。宠物学校的几个女孩看起来都很 chill,没有任何要向一位受到宠物行为困扰的主人巧舌如簧地推销他们课程的意思。
天色渐暗,饲养员表示要回去吃晚饭了。登登转身就走。
我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夕阳中。看着看着,登登抬起后腿,在路边来了个潇洒的抛尿。
回到家,我又打开了拍卖页面,还有13天加几个小时,决定登登命运的司法拍卖就要进行。报名参加竞拍的人已经超过2000人,一人加价一次,就得超过20000块,这已经接近我购买东北黑社会遗产虎头奔的预算了。看来那50块钱的保证金肯定是要回到我的支付宝里,但我又觉得,如果能给这个运气不好、同时也运气绝佳的小狗登登买点狗粮,那这50块钱,我不要也行。
// 作者:猪血朱熹狗中文